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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衛視讓中國被壓制的精英發聲,賀衛方、章詒和、盧躍剛、李銳等三百多位中國公共知識分子自由論政。它月前被局部停播,但仍有千萬觀眾,現總部遷回香港,要成為論政有獨立思想、全球華人唯一的歷史、文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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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衛視被中國大陸國際電視總公司「停止轉播服務」後,這幾個月裏,等於被廢了一半武功,但仍可在當局控制不了的亞洲三S衛星播放,估計仍有上千萬高端觀眾。走到哪裏,都有好心人在詢問陳平:有沒有辦法找找關係、託託人吧,要不,我給你介紹些官員?

被形容為「一個人的黨外」,陳平要麼笑嘻嘻不說話,要麼就說:「這或許是件好事,否則走不出去,成不了氣候。」

陽光衛視讓中國被壓制的精英發聲。它的《論衡》和《子夜》節目(香港有線電視二十一台),讓那些無法進入主流電視的公共知識分子可以暢所欲言,對國事、天下事提出多元化的看法。這三百多位中國當今的精英,包括了賀衛方、章詒和、盧躍剛、張鳴、徐友漁、朱學勤、戴晴、沙葉新、秦暉、王康、袁偉時、辛子陵、沈志華等,更包括一些中共的老人如李銳、張思之、李普、資中筠、周有光等。

陳平說,中國大陸限制轉播並不能改變他的媒體夢想。它總部遷回香港,善用香港的言論自由:「陽光不但不會停止,還趁機強制轉型,除購買的西方文明的歷史人文紀錄片以外,從一個實際上僅會關注和使用中國的大陸語境的媒體,變成一個華人世界真正具有國際視野、價值體系和全球語境的綜合媒體。」

這並不是句空話,九月七日在陽光衛星電視頻道首播的四十集重磅紀錄片系列《國殤》和九月九日在香港數碼港百老匯影院首映的電影版《國殤》,便是陽光衛視成立十週年之際,給全球華人的第一份厚重獻禮。由台灣資深導演陳君天執導的《一寸河山一寸血》拍攝五年,修訂十年,陽光衛視接力後,又補充大量從蘇聯、美國購得的史料,歷時二年重製為大型電視與電影紀錄片《國殤》,展現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中日戰爭正面戰場的悲壯畫卷。

這是一段沒有得到它應有地位的歷史,這是一群沒有得到他們應得尊重的人。而中國的近現代史上,這樣被湮沒的人群,又何止這百千萬國軍老兵?他們是兩岸三地政治問題的根,也是全球華人最需重建的記憶。重建他們,或許是每一個獨立媒體的夢想,陽光衛視也不例外。《國殤》所在的紀錄片時段是固定欄目,稱為《春秋》,按照陳平的想法,《國殤》之後,即會推出百年共和之路系列和辛亥百年的人物志,從孫中山到陳炯明到蔣介石等。中國近現代史要一一在這裏用最真實的鏡頭呈現:實現歷史由每朝每代官方修撰,到歷史由民間來寫,並且是用影像修史。

甚至不光歷史,與《春秋》並列的《論衡》和《子夜》兩檔長時間言論節目,直指當下中國大陸最核心的時政經濟社會問題。到午夜時分,《零點院線》是五月開播的一檔獨立紀錄片欄目。兩岸三地的華人獨立導演拍攝的紀錄片會在這裏整理播出,已經播出的就有艾未未的《老媽蹄花》、以及獲得許多獨立影展獎項的《馬大夫的診所》、《白銀》等等,以更寫實的鏡頭紀錄當下社會。

對於絕大多數華人媒體來講,這樣的節目設置幾乎像是一個天方夜譚的夢;理想主義氣息濃厚,似乎不在乎盈利,不過真實而負責任的社會公器相信終究會有市場的。陽光在迎來下一個十年時,真的可以做一個這樣理想主義的夢嗎?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陽光衛視經由中國大陸官方渠道在內地的衛星轉播被有關部門中止(目前部分觀眾還能接收亞太三號衛星傳輸的訊號)。二零一零年一月二十七日,廣電總局發出的新一年度「三星級以上涉外賓館等單位可申請接收的境外衛星電視頻道範圍」內,也沒有了陽光衛視在列。

關注中國命運

在此之前,陽光衛視的訪談、紀錄片已經在知識圈裏享有盛譽。這不再是那個多年前只做人文探索的陽光,深夜裏的《論衡》、《子夜》,一場場關於中國現實與命運的深度對話,經濟危機、政治改革、社會革新……驚人的格局和直截了當的言談,激動了許多人的心。想必,也驚動了許多在位者。

在《子夜》裏,嘉賓從「蘇維埃興亡」談到「俄羅斯啟示錄」,每個主題為一季,一季多集,每集二十五分鐘,逢週末,整週數小時談話就會集束聯播。《論衡》則更專注時代命題,反覆追問:「私有化是不是國企改革的出路?」「要復甦還是要改革?」「政改的根本出路在哪裏?」「赦免和贖買能否破除改革阻力?」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論衡》邀請中共中央黨校教授王長江談論政改,《政改的根本問題在執政黨》,節目一出,犀利到位的言論震驚四座。約一週之後,中國大陸至少兩千萬觀眾無法通過官方衛星轉播的電視信號收看到陽光衛視。

觀眾猜測,被封殺,是不是因為討論政治改革的話題超越了「警戒線」,是不是對歷史的批判坦率得讓執政黨難以面對?——作為欄目策劃者、對話者兼主持的陳平不回應,他說:「我對內部只有一個要求,說真話,這是最基本的。」

業界詢問,對陽光衛視的經營是否有很大打擊,是否會和當局商談解決?——作為陽光衛視全資控股人、董事長的陳平也拒絕回答。他只說一句話:「君子論是非,小人談得失,我想我還是個君子。」

這幾個月,他積極準備主要節目中心回師香港,發展成為陽光全媒體中心。由於陽光衛視是在港註冊的媒體,所以算是「回遷」;而陳平主營媒體及網絡高科技的泰德時代的研發運營基地,也「新建」到香港;在保留必要的北京節目製作中心的同時,還積極籌建台北的陽光全媒體中心,並將進軍東南亞和北美等地區。

這一齣「出神州記」,不免讓很多人驚訝。

港商北上、台商登陸、外商在大陸搶佔市場,這是今天的大潮流,誰都想在中國大陸這塊大蛋糕上分得一杯利益,就算一頭栽進渾水也在所不惜。如今,陳平帶著陽光衛視、和泰德時代旗下高科技產業做出逆潮流而動的決定,卻為什麼?他說,香港吸引他的,是自由的社會環境、健全規範的司法制度、充分的國際化、還有聚集了內地、海外華人精英的人才資源。「這些,是在全球華人社會中,只有香港才兼而有之的比較優勢。」

對一個經商二十年的企業家來說,放棄一塊市場,幾乎等於放棄對這市場未來的信心。為什麼陳平不認為大陸具備這些潛力?陳平說,這是他在陽光衛視被停止轉播後,用了一個小時閉門苦想後的結果。這一個小時背後,是他多年來對中國大陸現狀的整體判斷。他說自己相信,相對離開是正確的選擇。對陳平來說,退出大陸,不是「壯士斷臂」,而是主動選擇。

這個文革裏長大、八十年代在中國大陸智囊機構做改革研究、九十年代下海經商、資產總值上過福布斯富豪榜的大院子弟,背後的政經資源太多,偏偏不願意去找。

「陽光衛視剛被中國大陸停止轉播的那一個月我的日子最難過。」他說:「難過到什麼程度?讓老婆把私房錢拿出來,讓合作者拿出私房錢,把住房抵押掉,發工資,做節目。因為我要堅持下去。」

非典型商人

陳平說,總是有人說他有底氣、有籌碼:做媒體大膽是因為有錢,不向世俗妥協是因為有實力,沒有受到什麼威脅是因為有背景……「你看中國人,總喜歡這麼想問題。我們的華人文化只有身份、角色,沒有個人。從家庭到家長到皇上到黨,都是各種關係、各種依附,可我們是誰?我們首先是獨立的人。人的潛力很大,看你相不相信自己。」

「我敢拍著胸口說,經商二十年,我沒有做過一件以權經商的事情,沒有送過一筆一千塊錢以上的禮物。人家提醒我『講話要注意』,我回答說,我陳平身上沒有雜毛!我有什麼籌碼?我就是不相信天底下容不得我獨立生存。」

台灣的媒體評價陳平是「一個人的黨外」,陳平自己笑談,正因為沒有污點,才讓他即使在政治上講真話,即使成了「一個人的黨外」,也能活到今天,還是安全的。

在陽光衛視的言論節目裏,人們看到陳平自己上陣,與嘉賓侃侃而談、氣場強大。

經商二十年,也沒有抹去他八十年代的知識分子氣質——那個年代,他和諸多同道一樣心懷天下、滿腹理想。他在上海科學研究所、上海科技經濟社會戰略研究中心、中信國際研究所擔任高級研究人員,跑遍全國各地搞調研、寫策論,參與著名的「莫干山會議」,參與一場場討論、爭辯。那個年代,年輕的有志青年只關心一個問題:「中國該往何處去?」鼓呼尚未有答案,改革還在途中。天安門廣場,已經硝煙四起。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天安門事件,是陳平「個人獨立」的開始。六月初,他辭退了所有體制內的任職,從單位拿走了自己的檔案,臨走時撂下一句話:「老子承認血肉之軀不敢不能擋坦克,但我可以做到不吃皇糧!」

他下海經商,在緬甸和叛軍打過交道,用命換錢,在布達佩斯擺過地攤,在蘇東做過「國際倒爺」,「不要依附於任何人,不要有任何權力的路徑依賴,然後才能靠自己全部的潛能拼搏。走出關係尋求的路徑依賴,擦皮鞋也能活。到了那一步,你才會發現市場的需求,否則你永遠發現不了需求,只能發現這個官員需要什麼,那個官員喜歡什麼,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商品』」。

他一步步白手起家,與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家族合夥成立過公司,九十年代末玩資本運作,擅長收購與兼併,旗下的泰德投資先後涉足房地產、IT、製造業及資本運營等熱門行業。後來,他的財富上了福布斯富豪榜。

二零零五年,陳平做資本兼併時「意外」收購了從吳征、楊瀾轉手覃輝的陽光衛視。這誤打誤撞得來的一個媒體平台,正好讓他聯接起十五年前斷開的家國理想。

深度訪談、影像記錄

人們今天看到的陽光衛視,幾乎不像是商業社會的產物。身為陽光衛視的董事長,業內人看來,陳平似乎不在乎它能不能賣錢,也不在乎它是不是虧錢,他甚至不在乎一般電視節目約定俗成的「大眾路線」。他把自己多年未斷的思考、疑問和求索放在節目裏,於是有了《論衡》、《子夜》這樣的深度訪談,也有為中國現代史留下影像記憶的系列紀錄片(在製作中的,包括《辛亥百年》、現代史部分的《國殤》、《文殤》等)。

一開始也想要收視率,「退休老太太是收視率調查的中堅啊,但我做不來……」。陳平說,零六年開始知道收視率沒戲了,乾脆把廣告部都撤了。幾個億的投資砸下去,他卻不搞融資,還收回了陽光衛視百分之百的股份。他對媒體說:「從今往後,陽光衛視再也沒有必須去靠收視率簡單化賺錢的壓力了,我再也不用向任何人提供財務報表什麼的了,可以『為所欲為』,包括經營上的探索了。」

目前他用海外資本運營來賺錢,還有品牌和渠道營銷、境外投資基金、新媒體產業、高科技實業。「我有很多專利,也有很好的基礎。」他並不太擔心陽光衛視的經營。用他的話說,「比這重要的還有太多」。陳平說,《論衡》和《子夜》開播這一兩年,很多官員都私下說,愛看這節目。不少人,是他八十年代一路至今的老友。只是近三十年過去,人事兩非,當年的朋友和理想一樣,都在慢慢凋零。

文革的青少年時代,一半在上海軍隊大院度過,一半在安徽蕪湖老家度過。陳平說,這讓他同時熟悉廟堂與江湖的氣味。

他自小叛逆,十二歲就在老家成立「少年飛虎隊」,覺得那些用來播放革命宣言的文革大喇叭不順眼,就帶領孩子們半夜溜出家門拆喇叭。他也自小愛唸書,父親早年留學蘇聯沒能及時回國,留下滿滿兩大木箱書,他撬開箱子,每天看書,想念父親,這樣的習慣伴隨了他直到今天。

他參加了一九七六年的四五運動,而後,成了上海機械製造工藝研究所的一名技術員。文革剛剛結束,中國終於要開始調整方向。此時陳平已經無心本職工作了,迫不及待地參加了一場場討論、爭辯,結識了一批年輕的同道中人,他們積極寫策論、提建議、四處奔走,致力於推動改革,而奮力鼓呼。

一九七九年民主牆事件,陳平也是親歷者,他說,此前同道的一批人,經過民主牆事件後有過一陣風暴和分化,「一部分人就分化為完全的體制外,有成為反對派的,有成為體制外改革研究推動者的,比如陳子明和王軍濤;還有一部分,走進了體制內。我當時就是走進了體制內」。

一九八零年,他進入上海科學學研究所——這是改革開放後陸續成立的幾大智囊研究機構之一,其他的還有北京的國務院技術經濟研究中心、農村發展研究所、體改所、中信國際研究所。

參與莫干山會議

一九八四年,陳平以上海小組召集人的身份參加了「全國中青年經濟科學工作者學術討論會」,即著名的「莫干山會議」。參加會議的一些人日後為人熟知,其中包括現在的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國務院秘書長馬凱、著名學者周其仁、王滬寧等。

如今回憶起當年的激情,陳平仍覺得很珍貴。

「從七十年代末開始,我們就是這一百來個年輕人,在追問『中國往何處走』。後來每到一些事件或者變故,這些人不斷分化,現在分化得當然很大了——有人成了官位很高的主政者,有人做了流亡海外的反對派。但總的來講,大家都還是有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歷史使命感,到目前為止,都還是這個共同的價值取向。大家的分歧只在於,要走什麼路?這個答案不同。」

最大的分歧,就是從八十年代後期開始的,民主道路還是新權威主義道路的選擇。陳平說:「現在的分歧,嚴格來說還是這一點。市場經濟是一個共識,中國社會要轉型是一個共識,無非是民主和權威主義的選擇。在我看來,民主是關係生死存亡的必然選擇。」

陽光衛視幾乎像是踐行著陳平自八十年代開始對於國家與政治的理想,只是物換星移,他不免感嘆,七十年代末那一百多個年輕人,如今像自己這樣,堅持在體制外,又沒有遠離中國,踐行著當年理想的,已經寥寥無幾。

零八年八月八日,北京奧運會開幕,陳平在北京的家可以直接看到鳥巢。「那天我看到煙花。不瞞你說,我一點也不興奮,反而掉眼淚。後來我和家人說,這是盛極而衰的象徵,是轉折關頭。這個『盛』,這個崛起不是真的崛起,我們不要被眼前這種盛世,這種舉國體制,用極大的不成比例的投入產出的一種輝煌所迷惑,我們面前的危機將要總爆發……」

二十年經商,他在商海裏真切理解這個年輕時只能「紙上談兵」的國家。然而,在盛世傳說裏,他的憂慮卻比八十年代更濃重了。陳平擅長資本運作,跨國的收購、兼併、重組,二零零零年前他靠這個掙了一桶又一桶金。二零零零年之後,他進一步轉戰實業,卻發現他的價值觀已經玩不轉他所熟悉的這套商業規則了。

這十年,除了陽光衛視之外,陳平嘗試做了許多實體產業,「多少個億都賠掉了」。「我又不願意跟人家勾結,跟官員合作,又要做產業。前段時間我生了一場大病,我在想,這十年真是敗筆。我怎麼了?為什麼很多產業我都是在中國大陸第一個做,互聯網我是第一個做,小區社區寬帶我是第一個做,托福GRE我也是中國第一個做獨家代理,為什麼我都沒成?想來想去,最後明白了,我沒有按照大陸的遊戲規則來做。現在我知道,沒有一個基本平等的市場經濟的條件,和私有產權的保護制度,企業是壯大不起來的。」

這是為什麼在陽光衛視被大陸停止轉播後,陳平終於下定決心,轉移出來!在國富民窮、官富民窮的擠壓中,民營企業如果不和權力合作,生存空間近乎窒息。

做一個直立行走的人

「你看不到空間了。國有企業職工佔中國所有職工的百分之八,但他們的工資卻是佔全部的百分之六十五;這僅算國有企業,你還沒有算上政府和執政黨和事業單位,這三個加起來,民間能到百分之二十就不錯了。這怎麼可能還轉得過來呢?」

陳平相信,唯有香港有能力成為全球華人社會裏在自由、法治和國際化人才三方面有充分比較優勢的地區。「我這一代人,是在專制主義最殘酷的時候長大,知道什麼最危險,什麼最重要。我們在和權力博弈之前,至少,先要做一個直立行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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